原標題:張大千在蘭置辦的駝褐大袍
張大千《興龍山圖》
因前往敦煌莫高窟臨摹壁畫,1941年4月8日,張大千攜妻帶子,以及500多斤行李,由成都乘坐歐亞航空公司的小飛機抵達蘭州。
在蘭州期間,張大千做了前往敦煌的各種準備,除了拜訪各界人士,如曾任敦煌縣長的前清進士楊巨川、學者張鴻汀,以了解敦煌的風土人情,他還購買了相應的物資。
由于河西一路,風沙漫漫,雖然當時已是暮春初夏時節,但是為了預防天氣驟變,以及應對敦煌冬日的嚴寒,張大千在蘭州還制備了一領駝褐。
蘭州因當時地處牧區邊緣,成為西北的羊毛、駝毛等皮毛的集散地。明代宋應星《天工開物》載:“一種矞芀羊(番語)。唐末始自西域傳來,外毛不甚蓑長,內毳細軟,取織絨褐,秦人名曰山羊,以別于綿羊。此種先自西域傳入臨洮,今蘭州獨盛,故褐之細者皆出蘭州,一曰蘭絨?!睆闹锌芍?,蘭州自明代就盛產一種用羊毛織成的短褐?!吨匦薷尢m縣志》中又將褐分為不同的品種與檔次:“細而有絨者為姑絨,無絨者為褐。尖細而薄者,為平機褐,次則為粗褐,又次則為牛毛褐?!睍r人為能添置一件褐衣而引以為時尚。
張大千在蘭州也添置了一件褐衣,但并非是羊毛褐衣,而是駝毛褐衣,顯然質地要比羊褐輕薄柔軟。據說,紐扣都為犀牛角制成。
就是這件駝褐,后來起了很大作用。冬季的敦煌,寒風凜冽,滴水成冰,洞窟內更是寒涼徹骨,硯臺經常結著冰霜,張大千正是穿著這件駝褐,進進出出各個洞窟。
1941年11底,凜冽的寒風更加肆虐著敦煌,戈壁灘上結的一層白霜常被隨風刮起。張大千的夫人楊宛君也曾抱怨,敦煌石窟除了她之外,還沒有見過第二個女人!加之生活單調乏味,飲食及住宿簡陋,所以張大千決定讓楊宛君先回成都,而他為了翌年臨摹工作,也決定東返,以購買所需礦物顏料和聘請喇嘛畫師匡助臨摹壁畫,做好長期在敦煌臨摹壁畫的準備。
于是張大千一行踏上了東返之路,當他們到達武威時,張大千又見到了范振緒先生,老友半年多不見,再次相見,格外親熱,相互間問候著作別已來的情況。范振緒告訴張大千一定要拜見這里的重要的人物——馬步青。因為張大千要前往青海雇聘幾位藏族畫師,但當時青海有規定,凡本地喇嘛一律不準出省,對有專長的喇嘛控制得更嚴。因此,張大千請喇嘛,必須得到青海省主席馬步芳的允許。馬步青是馬步芳的胞兄。此外,張大千還要當面感謝馬步青此前對他前往敦煌的關照。
這一天就在馬步青的公館里,張大千還見到了首任蘭州市市長蔡孟堅。據蔡孟堅后來回憶:“民國三十年(1941年)我初任蘭州市長數個月后之某日,我為著彼時河西警備總司令托我派工程師為他設計一住宅,我下偕工程師與馬商談間,大千為著他在敦煌臨壁畫期間,馬步青不僅派兵沿途保護,且在其敦煌期間,派兵警衛,特來馬家道謝?!?/p>
1941年7月1日正式設立蘭州市,第一任市長蔡孟堅隨之赴任??墒钱攺埓笄ё蕴m州西赴敦煌時,正值4月間,所以當時蔡孟堅還未到任,此次在武威,這也是張大千與蔡孟堅第一次相見,但自此后,他們二人的友誼保持了幾十年,直至張大千去世。當然,前次張大千去敦煌時,馬步青也未在武威,所以這也是張、馬第一次相見。
因為數月以來,由于在敦煌莫高窟各洞窟鉆進鉆出,洗漱頗為困難,再加上一路風沙的肆虐,張大千頭發、胡須沾滿灰塵,當穿著他那件在蘭州置辦的駝褐子大袍出現在馬步青和蔡孟堅面前時,他們都頓感驚訝,馬步青當時就露出了輕蔑的表情:“呼達,這哪是大畫家的裝扮???阿家河州東鄉賣雞蛋的老漢唄?!痹瓉眈R步青看到的大名鼎鼎的張大千原來就是這樣一位身材矮小、胡子邋遢、穿著一件土里土氣的駝褐子大袍的小老頭,所以馬步青認為他的裝扮像是他的老家河州(今甘肅省臨夏市)東鄉販賣雞蛋的老人。
張大千對于馬步青的傲慢和輕蔑舉止很是不快,因為這調侃式的譏笑激發了他深深埋藏于心底的自尊,于是他請馬的副官拿來紙筆,飽蘸濃墨在紙上揮毫寫下了四句詩:
“野服裁成駝褐新,闊袍大袖成閑身。
無端更被將軍笑,喚作東鄉賣蛋人?!?/p>
這四句詩寫出后,無論是清新飄逸的書法,還是直抒胸臆的內容,都使在場的蔡孟堅頗感震驚,生出一種欽佩之情。馬步青行伍出身,不懂詩文,就請蔡孟堅解釋給他聽。蔡孟堅當時想索取張大千的這首詩收藏,但因初次相見,又覺唐突。
幾十年后,也就是在1968年或1969年間,蔡孟堅與張大千、大千夫人徐雯波同游花蓮及橫貫公路時,當時他們都坐在飛機前排,蔡孟堅又想起了他與張大千首次相見,以及在馬步青公館題詩的事情,蔡孟堅這樣記敘:“我無意中想起民國三十年在蘭州馬家相遇及他(張大千)題詩之事。他說:‘當然記得?!矣謫枺骸谴嗡}詩稿,是否有記錄?’他說:‘一生做詩,從不留稿,若說我題畫隨筆成句,畫上所題,即屬記錄?!疑踬澦谴卧隈R家做的詩,頗有風趣,但妙句一字不記得,他當時囑我拿出筆記本寫,而由他念:‘野服裁成駝褐新,寬袍大袖稱閑身。無端又被將軍笑,喚作東鄉賣蛋人?!涣钇浔藭r得句,既妙又快,而且時間已隔三十年,他一口氣背出,足見其記憶實無人可比?!?/p>
那么張大千寫的這首詩最后被誰收藏了呢?《蘭州晚報》有這樣的記載:“馬步青一睹張大千墨跡,肅然起敬,再一讀他寫的即興詩,立刻慚愧地拱手道歉。這幅墨寶被馬步青視為壓箱之寶,后來帶至臺灣?!痹诖肆漠斠挥?。
1943年8月,張大千等在結束了敦煌壁畫的臨摹,在蘭州舉辦了盛況空前的畫展后,繼續東返。不日張大千一行分乘兩卡車,并牽著兩條藏獒到達天水。當時天水文化界眾多人士皆前去拜訪大千,大千則和藹可親的熱情接待。
當時甘肅國立第五中學的美術教師吳紹庸也前來拜訪。吳紹庸出生于遼東,他曾師 從魯少飛學習漫畫,1931年“9·18”事變后,吳紹庸不滿日寇的統治,輾轉西遷內地,在西安隨“戰區中小學教師服務團”轉入天水國立第五中學任教,其后流寓天水。當時他有一妻一妾,可是皆染上吸食鴉片的惡習,以致生活窮困潦倒。由于時至初秋,天已轉涼,張大千看到他仍衣著單薄,于是毫不猶豫地將那件駝褐贈送給了他。由此可見,張大千古道熱腸、助人為樂的俠義心腸。
□高羔
(蘭州日報)